第二十章廢墟里的晨曦
冰冷的車廂里,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江嶼壓抑的、沉痛的嗚咽聲,和窗外連綿不絕的雨聲,交織成一首破碎的安魂曲。他低著頭,額頭抵著兩人緊握的手,滾燙的淚水不斷滴落,浸濕了蘇晚冰涼的手背,也燙進了她同樣傷痕累累的心底。
蘇晚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坐著,任由他緊緊攥著自己的手,那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卻感覺不到疼。另一只手,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溫柔,一下下?lián)嶂⑽㈩澏兜暮蟊场8糁”〉囊铝希芮逦馗惺艿剿贡成暇o繃的肌肉線條,和那壓抑了十年、此刻終于決堤的悲慟。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從傾盆的喧囂變成了細密的淅瀝。江嶼的哭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而壓抑的喘息,肩膀的顫抖也慢慢平息。他依舊低著頭,沒有松開她的手,也沒有抬起臉。
車廂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劫后余生的寧靜。空氣里混合著雨水、泥土、廢棄木料腐朽的氣息,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彼此的、帶著淚水和體溫的親近感。
蘇晚微微側過頭,看向窗外。天邊,濃重的墨色正在一點點褪去,被一種極其微弱的、帶著灰藍的亮光取代。雨絲在微光中斜斜飄落,像無數(shù)根銀線,織成一張朦朧的網。破舊工廠的輪廓在晨光熹微中漸漸清晰——生銹的鋼筋骨架、坍塌了一半的磚墻、堆積如山的廢棄建材……一切都籠罩在一種潮濕的、破敗的、卻又帶著奇異生命力的氛圍里。
她收回目光,落在江嶼身上。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座被悲傷凍結的雕像。凌亂的發(fā)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微微泛紅的鼻尖。他緊握著她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在驚濤駭浪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保護欲,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不再去想沈聿的威脅,不再去想林薇的算計,不再去想那場被毀掉的演出。此刻,她只想守護眼前這個卸下所有偽裝、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男人。
她動了動被他緊握的手指,動作極其輕微。
江嶼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像是被驚醒般,驟然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眼神帶著一絲剛睡醒般的茫然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他的目光落在蘇晚臉上,落在她紅腫卻異常平靜的眼睛里,落在她被他攥得發(fā)白的手指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只有彼此眼中尚未褪盡的悲傷、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在廢墟里悄然生長的東西。
江嶼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了緊握她的手!力道之大,讓蘇晚的手腕都微微發(fā)麻。
“對……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別開臉,胡亂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狼狽。
蘇晚的手腕空了,那被緊握的、帶著他體溫的觸感瞬間消失,留下一片冰冷的空虛。她看著江嶼狼狽地擦拭著臉,看著他刻意避開的目光,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心底那股剛剛升起的暖流,被一種微妙的失落和尷尬取代。
她默默地收回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紅痕。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比剛才更加微妙,更加令人窒息。
“雨……好像停了。”蘇晚輕聲說,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投向窗外。
雨確實停了。天邊的灰藍色越來越亮,漸漸染上了一抹極其微弱的、帶著暖意的橙紅。雨后的空氣清冽而潮濕,帶著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從半開的車窗縫隙里鉆了進來。
江嶼也看向窗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柔和了一點點。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車……好像徹底壞了。”蘇晚又說道,聲音平靜了許多。她試著轉動鑰匙,引擎毫無反應,只有儀表盤上幾個警示燈微弱地閃爍著。
江嶼的目光掃過車頭深陷在廢料堆里的慘狀,還有引擎蓋下不再冒出的白煙,眉頭緊鎖。“嗯。”
又是一陣沉默。
“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里。”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她推開車門,一股帶著涼意的、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江嶼也跟著下了車。冰冷的空氣讓他打了個寒顫,混沌的大腦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他環(huán)顧四周——這個堆滿廢棄建材的破舊工廠院子,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生銹的鐵門半開著,外面是迷宮般狹窄破敗的巷子。遠處,城市蘇醒的聲音隱隱傳來。
他拿出手機,屏幕裂了一道縫,但還能用。信號微弱。他試著撥通小陳的電話。
“嘟……嘟……”
漫長的等待音。就在江嶼以為沒人接聽時,電話被接通了。
“喂?!江老師?!是您嗎?!您在哪?!您沒事吧?!”小陳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驚喜,連珠炮似的響起。
“我沒事。”江嶼的聲音低沉沙啞,“位置……發(fā)給你了。車壞了,在個廢棄工廠里。派人來接。另外……”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查清楚昨晚舞臺的事。是誰動的手腳。我要知道每一個細節(jié)。”
“是!是!江老師!我馬上安排!您千萬別亂跑!我們馬上到!”小陳的聲音充滿了激動和干勁。
掛斷電話,江嶼看向蘇晚。她正站在一堆廢棄的木板旁,背對著他,微微仰著頭,看著天邊那抹越來越亮的晨曦。晨光勾勒出她單薄而挺直的背影,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
江嶼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走到她身邊,沉默地站著,也看向那片逐漸亮起來的天空。
“小陳他們……馬上到。”他低聲說。
“嗯。”蘇晚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兩人并肩站在冰冷的廢墟里,沉默地看著天邊的黑暗一點點被驅散,溫暖的晨曦染紅了云層。雨后的世界,干凈得如同新生。
“昨晚……”江嶼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謝謝你。”
蘇晚的身體微微一僵。她沒有說話。
“如果不是你……”江嶼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后怕,“我可能……”
“不用謝我。”蘇晚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在外面,沒人收尸。”
江嶼猛地轉頭看向她!她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冷漠。剛才在車廂里那個撫著他后背、眼神溫柔的女人,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一股冰冷的失落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遠處隱約傳來了警笛聲和汽車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
小陳他們到了。
蘇晚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徹底卸下了什么重擔。她轉過身,不再看江嶼,徑直朝著工廠半開的鐵門走去,腳步帶著一種決絕的疲憊。
江嶼站在原地,看著她單薄而倔強的背影消失在鐵門外熹微的晨光里,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掏空了。廢墟的冰冷和晨曦的微光交織在一起,映照著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有感激,有后怕,有愧疚,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冰涼而柔軟的觸感。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然后,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也朝著鐵門外那片逐漸亮起來的世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