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居”沉重的橡木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喧囂的警笛聲和引擎轟鳴。蘇晚幾乎是踉蹌著沖進玄關，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感覺那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下來。疲憊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她只想立刻撲倒在床上，用睡眠埋葬這一夜所有的驚心動魄、撕心裂肺和……那廢墟里短暫卻滾燙的靠近。

然而，腳步剛邁開，一股濃郁而陌生的香氣便鉆入鼻腔。

不是老房子慣有的潮濕木香和塵埃味。

也不是江嶼身上那種帶著煙草和舊木頭的清冽氣息。

而是一種……極其昂貴的、帶著冷冽花香的香水味，混合著某種高級皮革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奶香？

蘇晚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僵硬地抬起頭，目光穿過昏暗的玄關，投向客廳。

客廳里，光線比平時明亮許多。那盞她很少打開的、造型繁復的落地燈此刻正散發(fā)著柔和而溫暖的光暈。燈光下，一個身影正背對著她，優(yōu)雅地坐在那張她平時用來堆放雜物的舊沙發(fā)上。

那是一個女人。

一身剪裁極其考究的米白色羊絨連衣裙，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段。海藻般的深棕色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僅僅是背影，就透出一種與這破敗老洋房格格不入的、渾然天成的矜貴與優(yōu)雅。

她的身側，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安靜地蜷在沙發(fā)角落里，抱著一個柔軟的兔子玩偶，似乎睡著了。那是個小女孩，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小臉埋在玩偶里，只露出毛茸茸的頭頂和一只白嫩的小手。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緩緩轉過身來。

燈光映照下，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清晰地呈現(xiàn)在蘇晚眼前。眉如遠黛，眼若秋水，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粉潤。她的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光澤。那雙眼睛尤其漂亮，清澈、沉靜，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種深不可測的審視，靜靜地落在蘇晚身上。

她的美，不是蘇晚那種帶著倔強和煙火氣的生動，而是一種精心雕琢的、帶著距離感的、近乎完美的藝術品般的精致。像一株被供養(yǎng)在溫室里的名貴蘭花。

蘇晚感覺自己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自慚形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這個女人是誰？

那個孩子又是誰？

她們?yōu)槭裁磿谶@里？！

就在蘇晚大腦一片混亂時，身后的橡木門再次被推開。

江嶼走了進來。他臉上還帶著廢墟奔逃后的疲憊和風塵，眉頭緊鎖，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擾著。他低著頭，隨手將鑰匙扔在玄關柜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

“蘇晚，你……”他抬起頭，剛想說什么，目光卻猛地凝固在客廳里！

當他看清沙發(fā)上那個優(yōu)雅的身影和旁邊熟睡的小女孩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不可思議、甚至……驚悚的東西！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所有的疲憊和困擾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震驚所取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女人，嘴唇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甚至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微微晃了一下！

“阿嶼?！鄙嘲l(fā)上的女人緩緩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柔和的弧度，聲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溫婉動聽，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好久不見?！?/p>

她朝著江嶼的方向，優(yōu)雅地邁了一步。高跟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fā)出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

“你……”江嶼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雨？！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雨？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這個名字……她從未聽江嶼提起過！但看他的反應……這個女人，和他關系匪淺！

林雨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眼底卻依舊是一片沉靜的深潭，看不出絲毫波瀾?！霸趺矗坎粴g迎嗎？”她的目光掃過江嶼狼狽的樣子，又若有似無地掠過僵在玄關的蘇晚，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嗔怪，“這么多年不見，你看起來……過得挺特別?！?/p>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江嶼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復雜的探究：“我?guī)е畠夯貒?。她一直吵著想見爸爸。我想……是時候了?！?/p>

爸爸？！

女兒？！

這兩個詞，如同兩顆重磅炸彈，在寂靜的客廳里轟然炸開！

蘇晚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她下意識地扶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沙發(fā)上那個熟睡的小女孩，又看向江嶼那張寫滿震驚和……某種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的臉。

江嶼……有女兒？

這個叫林雨的女人……是他的……前女友？孩子的母親？！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蘇晚的神經(jīng)！廢墟里剛剛升起的、那點微弱的、帶著暖意的悸動，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現(xiàn)實擊得粉碎！

江嶼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震驚、錯愕、憤怒、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在他眼中瘋狂交織！他猛地看向林雨，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壓抑著風暴：“林雨！你胡說什么？！什么女兒？！什么爸爸？！”

“噓——”林雨豎起一根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目光溫柔地看向沙發(fā)上熟睡的小女孩，“小聲點，別吵醒她?！?/p>

她重新看向江嶼，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她叫江念嶼。念念不忘的念，島嶼的嶼。今年三歲半了。”她的聲音依舊溫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嶼，她是你的女兒。”

“不可能！”江嶼幾乎是低吼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他上前一步，眼神死死盯著林雨，“林雨！你到底想干什么？！當年……”

“當年的事，我們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聊。”林雨打斷他，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掌控感，“現(xiàn)在，我只想讓你見見你的女兒。她很想你?！?/p>

她微微側身，讓開一點位置，目光落在沙發(fā)角落那個小小的身影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種真實的、帶著母性光輝的溫柔：“念念，醒醒，看看誰來了？”

沙發(fā)上的小女孩似乎被聲音驚擾，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大眼睛，清澈得像山澗的泉水，帶著初醒的懵懂和好奇。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只兔子玩偶。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雨身上，軟軟地叫了一聲“媽媽”。然后，她好奇地轉動著小腦袋，目光掃過玄關處僵立的蘇晚，最后，落在了幾步之外、臉色鐵青、渾身散發(fā)著巨大壓迫感的江嶼身上。

小女孩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江嶼，粉嫩的小嘴微微嘟起，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么。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晚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誤闖入別人家庭劇的局外人，尷尬、難堪、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她看著江嶼震驚而復雜的側臉，看著林雨那優(yōu)雅從容、掌控一切的笑容，看著那個天真懵懂、卻可能徹底改變一切的小女孩……

她猛地轉過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向自己房間的方向！她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逃離這突如其來的、足以將她碾碎的真相！

“蘇晚！”江嶼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慌亂。

蘇晚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她死死咬著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擰開房門，沖了進去，然后“砰”地一聲，用力甩上了門！

巨大的關門聲，像一聲沉悶的喪鐘，在死寂的“嶼居”里久久回蕩。

客廳里，只剩下江嶼、林雨，和那個剛剛睡醒、一臉茫然的小女孩。

江嶼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呼嘯的風聲。他緩緩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林雨那張精致完美的臉上，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憤怒、質疑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意。

“林雨，”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冰冷，“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