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客廳里令人窒息的空氣,也隔絕了江嶼那聲帶著急切和慌亂的呼喊。蘇晚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她自己狂亂的心跳聲,擂鼓般撞擊著耳膜,震得她頭暈目眩。
女兒?
江嶼有女兒?
那個叫林雨的女人……是他的前女友?孩子的母親?
巨大的信息碎片像鋒利的冰錐,在她混亂的腦子里瘋狂旋轉、穿刺!每一次碰撞都帶來尖銳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她想起江嶼那張瞬間凝固、寫滿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臉。那不是裝出來的。他顯然……毫不知情。
可林雨呢?她那么優雅,那么從容,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她看著江嶼的眼神,平靜無波,卻又深不見底,像一潭藏著漩渦的靜水。
“念念不忘的念,島嶼的嶼。”
“江念嶼。”
“她是你的女兒。”
林雨那溫婉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蘇晚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她剛剛在廢墟里獲得一絲慰藉的心臟!
她蜷縮在門后,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再次洶涌而至,將她徹底淹沒。胃里那碗溫熱的粥,此刻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墜著,帶來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
她以為自己經歷了沈聿的背叛,經歷了暴雨夜的狼狽,經歷了演唱會的風波,經歷了廢墟里的生死奔逃……她的心已經足夠堅硬,足夠麻木。
可原來不是。
原來,還有更深的、更冰冷的深淵在等著她。
那個在舞臺上光芒萬丈、宣告要“租她余生”的男人;那個在廢墟里卸下所有偽裝、脆弱哭泣的男人;那個剛剛在玄關,用帶著一絲慌亂的聲音喊她名字的男人……他的生命里,早已刻下了另一個女人的烙印,甚至……有了一個流淌著他血脈的孩子!
而她蘇晚,算什么?
一個可笑的、闖入別人故事的局外人?
一個被施舍了一點溫暖,就妄想占據主角位置的傻瓜?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自卑,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想起沈聿的嘲諷,想起林薇的算計,想起母親臨死前那絕望的詛咒……
“你看……詛咒……開始了……”
母親的聲音,帶著陰冷的笑意,在她腦海中瘋狂回蕩。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眼神空洞而絕望。她看向這間小小的、屬于她的房間。書桌上,還攤開著未完成的廣告文案;陽臺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衫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床頭柜上,放著那個屏幕碎裂的手機……
這一切,都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避風港。
原來,只是從一個漩渦,跳進了另一個更深的漩渦。
門外,客廳里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張力。
“……林雨!你到底想干什么?!當年的事……”
“阿嶼,冷靜點。嚇到孩子了……”
“……爸爸?……媽媽……他是誰?……”
一個稚嫩的、帶著困惑和一絲怯生生的童音,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門板的阻隔,清晰地鉆入蘇晚的耳中!
爸爸?
那個小女孩……在叫誰?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僵!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屏住呼吸,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念念,乖,不怕。”是林雨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就是爸爸呀。你一直想見的爸爸。”
“……爸爸?”小女孩的聲音帶著遲疑,又帶著一絲好奇,“……真的是爸爸嗎?……他……他看起來好兇……”
“爸爸只是……有點驚訝。”林雨的聲音依舊溫婉,帶著安撫的魔力,“念念,叫爸爸。”
“……”
短暫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那個稚嫩的、帶著一絲試探和不確定的聲音,怯生生地、清晰地響起:
“爸……爸?”
轟——!
蘇晚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只有那聲怯生生的“爸爸”,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了她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神經上!
她猛地捂住耳朵!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掐進頭皮,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可那聲音,那聲“爸爸”,卻像跗骨之蛆,在她腦海里瘋狂回蕩!揮之不去!
淚水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被徹底拋棄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蜷縮在門后,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幼獸,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
門外,客廳里。
江嶼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石像。他看著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睜著一雙清澈大眼睛、怯生生望著他的小女孩。那聲帶著試探和不確定的“爸爸”,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所有的憤怒、質疑和防備,直直地劈進了他靈魂最深處!
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鈍痛。他想否認,想怒吼,想質問林雨這荒謬的一切!可看著那雙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看著她小臉上那混合著好奇和一絲害怕的神情……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林雨靜靜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看著江嶼的反應,看著他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一絲猝不及防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
“念念,”林雨輕輕推了推小女孩的后背,聲音輕柔,“爸爸只是……太久沒見到你,太高興了。”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看著江嶼鐵青卻不再那么嚇人的臉,似乎膽子大了一點。她抱著兔子玩偶,往前挪了一小步,仰著小臉,小聲地問:“爸爸……你……你不喜歡念念嗎?”
那小心翼翼的語氣,像一根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江嶼心底最堅硬的角落。他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戾氣和風暴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復雜的疲憊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茫然。
他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小念念平齊。他看著這張與自己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小臉,看著她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狼狽的倒影。一種巨大的、荒謬的、卻又無法抗拒的悸動,在他胸腔里悄然滋生。
他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緩慢地、輕輕地,碰了碰小女孩柔軟的發頂。
“……沒有。”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笨拙的溫柔,“沒有不喜歡。”
小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星辰。她咧開小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帶著孩子特有的、毫無保留的喜悅。她伸出小手,試探性地抓住了江嶼的一根手指。
那溫軟的、小小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遍江嶼的全身。他身體猛地一僵,卻沒有抽回手。
林雨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深的弧度。那笑容里,有欣慰,有算計,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蘇晚緊閉的房門,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勝利者的光芒。
客廳里,一種詭異的、帶著溫情假象的平靜彌漫開來。江嶼蹲在地上,任由小女孩抓著他的手指,眼神復雜地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臉。林雨優雅地站在一旁,像一個完美的、掌控全局的女主人。
而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后,蘇晚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無聲地哭泣著。她的世界,在聽到那聲“爸爸”的瞬間,徹底崩塌了。信任的堡壘碎成了齏粉,廢墟里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的火苗,被這突如其來的冰雨徹底澆滅。
“嶼居”的清晨,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可那光影,卻照不進那扇緊閉的房門,也照不亮門后那顆徹底沉入冰冷深淵的心。一道深不見底的、沉默的裂痕,已經橫亙在兩人之間,再也無法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