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忙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像一群不祥的蠅蟲。蘇晚僵坐在工位上,手機屏幕早已暗了下去,可林雨那平靜卻帶著無形壓迫感的聲音,依舊在她腦海里反復回蕩。
“合作共贏。”
“念念……很想爸爸多陪陪她。”
“我等你的答復。”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在她最脆弱的神經上。她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嶼聲·孤獨”的提案標題,只覺得無比諷刺。嶼聲?孤島?此刻,那個真正的孤島,就在她頭頂的閣樓里,沉默得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而她,卻要拿著林雨遞來的、沾著毒液的鑰匙,去撬開那扇緊閉的門。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她死死攥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掀翻桌子的沖動。
拒絕?
她拿什么拒絕?
沒有林雨的贊助和所謂的“資源”,她拿什么去說服那個把自己鎖在閣樓里的江嶼?靠她那點可憐的預算?靠他們之間那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私人關系”?
林雨說得對。江嶼現在的情況……他連自己都顧不過來,怎么可能理會一個公益廣告?更何況,出鏡……那是他從未打破的原則。沒有足夠的籌碼和……壓力,他不可能點頭。
而林雨,她手里握著念念這張牌。這張牌,對江嶼來說,是致命的軟肋。
蘇晚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決絕。她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手指懸停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江嶼”。
指尖微微顫抖。
最終,她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等待音。一聲,又一聲,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像鈍刀子割肉。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她甚至能想象出閣樓里,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照著江嶼那張陰沉的臉,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任由鈴聲耗盡。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接聽,準備掛斷時——
“嘟”的一聲輕響,電話被接通了。
沒有聲音。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沉重的、壓抑的、帶著冰冷氣息的沉默,通過電波清晰地傳遞過來。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張了張嘴,又閉上。胸腔里翻涌著無數的話語——質問、憤怒、委屈、解釋……最終,卻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帶著公事公辦的僵硬:
“是我。蘇晚。”
電話那頭,依舊是沉默。只有極其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證明著對方的存在。
蘇晚攥緊了手機,指甲幾乎要嵌進塑料外殼里。她強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忽略心底翻涌的酸澀,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
“關于……‘嶼聲·孤獨’那個公益廣告項目。客戶……非常認可核心概念。但……他們有一個要求。”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對方的反應。然而,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
她咬了咬牙,繼續道:“他們希望……你能參與拍攝。出鏡。哪怕只是一個背影,或者彈奏吉他的側影。配合你的音樂。”
她一口氣說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屏住呼吸,等待著電話那頭可能出現的任何反應——憤怒的咆哮?冰冷的拒絕?嘲諷的冷笑?
然而,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無邊無際的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傷人。它像一把冰冷的銼刀,在蘇晚的心上反復磨礪,磨得血肉模糊。
她幾乎要撐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強撐著那層冰冷的偽裝:“我知道……這很難。這違背了你的原則。但是……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對公司也很重要。它……它不僅僅是一個廣告,它……”
她的話卡住了。她想說,它承載著她對城市孤獨的理解,對聲音慰藉的信仰。可這些話,在電話那頭冰冷的沉默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冰冷:“藍灣資本……愿意提供贊助。林雨……她可以幫你解決……一些麻煩。條件是……項目創意總監的位置,由她的人擔任。”
她終于說出了那個名字。那個如同魔咒般的名字。
電話那頭,死寂的沉默,終于被打破了。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透過聽筒傳來。那笑聲很短促,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輕蔑。
蘇晚的心,瞬間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甚至能想象出江嶼此刻的表情——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譏誚的弧度,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鋒。
“呵……”他的聲音終于響起,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寒意,“所以……你是來當說客的?拿著林雨的條件,來跟我談交易?”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在蘇晚心上!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不是交易!”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尖銳的破音,“是……是合作!這個項目需要……”
“需要什么?”江嶼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嘲諷,“需要我的名氣?需要我打破原則?需要我……為了你的項目,去接受林雨的施舍和擺布?!”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蘇晚!你把我當什么?!一個可以討價還價的商品?!一個為了你的前程可以隨意犧牲的籌碼?!”
“我沒有!”蘇晚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巨大的委屈和憤怒讓她渾身顫抖,“我沒有把你當籌碼!我只是……我只是想把這個項目做好!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江嶼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一種徹底失望的寒意,“你只是選擇了對你最有利的那條路!選擇了向林雨低頭!選擇了……把我推出去,去滿足她的條件!”
“我沒有選擇!”蘇晚嘶聲喊道,淚水終于決堤而出,“我沒有選擇!江嶼!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以為我愿意去求林雨嗎?!你以為我愿意看著你被她……”
“夠了!”江嶼猛地低吼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暴戾的怒意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我不想聽!”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冰冷的電波中交織、碰撞。
過了許久,久到蘇晚以為電話已經被掛斷,江嶼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卻比剛才的怒吼更讓人心碎:
“蘇晚。”
“你讓我覺得……很惡心。”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如同最后的喪鐘,在蘇晚耳邊無情地響起。
手機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冷的桌面上。屏幕碎裂的紋路,像一張猙獰的蛛網,爬滿了那個代表著“孤島”的圖標。
蘇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抽空靈魂的雕塑。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屏幕上那個刺眼的標題。
惡心。
他說她惡心。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捂住嘴,壓抑著喉嚨里即將沖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辦公室里,同事們還在忙碌,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低聲交談聲……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她,被隔絕在一片冰冷的、絕望的真空里。
她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輸掉了工作,輸掉了尊嚴,也輸掉了……她小心翼翼、拼盡全力才在廢墟里燃起的那一點點,微弱的火光。
她緩緩直起身,擦掉臉上的淚水,動作僵硬而麻木。她拿起桌上那份打印好的“嶼聲·孤獨”提案文件,紙張的邊緣因為她的用力而微微卷曲。
她站起身,走向主管李姐的辦公室。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推開辦公室的門,李姐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思索。看到蘇晚進來,她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期待:“怎么樣?跟‘孤島’談得……”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了蘇晚紅腫的眼睛,看到了她臉上未干的淚痕,看到了她手中那份被捏得變形的文件,更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冷的荒蕪。
“李姐,”蘇晚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沒有任何波瀾,像一潭死水,“‘孤島’拒絕了。他……不可能參與拍攝。”
李姐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隨即被巨大的失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取代:“拒絕了?!為什么?!你沒跟他好好談嗎?!你沒告訴他這個項目的重要性嗎?!你沒……”
“他不可能答應。”蘇晚打斷她,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無論我們開出什么條件,他都不可能答應。這是他的原則。”
她將那份文件輕輕放在李姐的辦公桌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
“所以,”她抬起眼,看向李姐,眼神空洞,沒有任何光彩,“這個項目……我退出。創意總監的位置,讓給藍灣資本的人吧。”
說完,她不再看李姐震驚錯愕的表情,轉身,徑直走出了辦公室。腳步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身后,傳來李姐氣急敗壞的喊聲:“蘇晚!你給我站住!你什么意思?!你……”
蘇晚沒有回頭。她穿過忙碌的辦公區,無視周圍投來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徑直走向電梯。按下下行鍵。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冰冷的金屬墻壁映出她蒼白而狼狽的倒影。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雙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看著嘴角那抹比哭還難看的、冰冷的弧度。
她輸了。
但她不會再搖尾乞憐。
電梯下行,失重感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她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嶼聲孤獨。
孤島無聲。
她的世界,徹底安靜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