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我把凍得發紫的手往破棉襖里縮了縮,指尖卻仍像被無數根針穿刺,疼得幾乎失去知覺。浣衣局的青磚地結著薄冰,屋檐下懸著尖尖的冰棱,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在這冰冷的地獄里。
“磨蹭什么!貴妃娘娘的云錦衣要是凍出褶皺,仔細你們的皮!”管事劉姑姑的破鑼嗓子穿透寒風,手里的藤條“啪”地抽在旁邊小宮女的背上。那宮女不過十三四歲,疼得悶哼一聲,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哭出聲來。
我低下頭,加快了搓洗衣物的動作。冰冷的河水沒過手腕,寒意順著骨頭縫往里鉆,三年來日日如此,我的手早已布滿凍瘡,潰爛的傷口在臟水里泡得發白,一碰就鉆心地疼。可我不能停,一旦慢了,劉姑姑的藤條就會毫不猶豫地落在我身上。
我是林晚,曾經的諫議大夫林家嫡女。可現在,我只是浣衣局里最卑賤的宮女,連名字都快被人遺忘,大家都叫我“喂”或者“那個罪臣之女”。三年前那場滔天巨變,父親被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斬于鬧市;母親不堪受辱,自縊身亡;年幼的弟弟被發配極北,至今杳無音信。唯有我,因在外婆家探親僥幸存活,卻也成了任人踐踏的螻蟻。
為了活下去,為了查清真相,我隱姓埋名進了宮。這三年來,我像陰溝里的老鼠,白天忍受打罵,夜里枕著仇恨入眠。貼身的衣兜里縫著半塊玉佩,上面刻著一個“林”字,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后念想,也是我支撐下去的唯一支柱。
“林晚!發什么呆!”一盆冰水突然潑在我手上,刺骨的寒意讓我猛地一顫。劉姑姑叉著腰站在我面前,三角眼惡狠狠地瞪著我:“貴妃娘娘的衣服你也敢偷懶?是不是活膩了?”
我咬著牙沒說話,只是把凍僵的手重新按進水里。與其爭辯換來更重的打罵,不如沉默忍耐。這是我在浣衣局學會的第一課。
旁邊的張姐偷偷給我遞了個眼神,示意我別硬碰硬。她是浣衣局里少數對我還算友善的宮女,可也僅限于此——在這深宮里,誰都自身難保,沒人敢真正為一個罪臣之女出頭。
好不容易把貴妃的衣物洗完晾好,天已經擦黑。我捧著分到的半碗冷粥,縮在墻角準備囫圇吞下,這是我一天唯一的熱食。可剛咬了一口,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搶了過去。
“喲,罪臣之女還敢吃這么好?”資深宮女李梅掂著我的粥碗,臉上滿是譏諷,“這粥啊,還是給有福氣的人吃吧。”她說著,把粥倒進自己碗里,還故意撞了我一下。
我踉蹌著后退,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胃里空空如也,饑餓感和屈辱感像潮水般涌來,眼淚終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轉。可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掉下來——在這宮里,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李梅見我不反抗,得意地笑了笑,又伸手扯走了我搭在旁邊的薄棉被:“這天兒冷,你這破被子看著還行,借我蓋兩天。”那是我唯一能抵御嚴寒的東西,我下意識地去搶,卻被她狠狠推在地上。
“滾開!一個罪臣之女也配和我搶東西?”李梅啐了一口,抱著被子揚長而去。
冰冷的地面硌得我骨頭生疼,寒風從門縫里灌進來,吹得我瑟瑟發抖。我蜷縮在地上,把手伸進衣兜,緊緊攥住那半塊玉佩。玉佩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卻讓我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
父親教導我“寧折不彎”,母親告訴我“活著才有希望”。他們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支撐著我從地上爬起來。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到墻角,用幾塊破布勉強裹住身體,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今晚的月亮被烏云遮住,就像我此刻的人生,看不到一絲光亮。可我知道,烏云總會散去,月亮總會出來。麗貴妃、劉姑姑、李梅……所有欺辱過我的人,所有害死我家人的人,我林晚絕不會忘記!
我閉上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著那些名字,把仇恨深深埋進心底。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浣衣局,我會查清真相,我會讓所有仇人血債血償!
窗外的風還在呼嘯,可我心里的那團火,卻在這徹骨的寒冷中,悄悄燃了起來。
深夜,我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劉姑姑舉著燈籠,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林晚,起來!貴妃娘娘宮里有批衣物要連夜浣洗,你跟我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深夜去貴妃宮殿絕非好事。可我沒有選擇,只能裹緊單薄的衣衫,跟在劉姑姑身后,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輝煌卻暗藏殺機的牢籠。
寒風卷著雪花飄落,落在我的發間肩上,瞬間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我抬頭望了望漫天飛雪,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路,握緊了衣兜里的玉佩。
我不知道,這場深夜的差事,將會徹底改變我的命運。更不知道,死亡的陰影正在前方等待著我,而絕境之中,將有新生的曙光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