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便焦慮不安了?切莫如此,因這不過是冰山一角,剛剛開始?!鼻乩噬仙舷孪麓蛄恐K晗,“你放在心上的人,我都會除掉。而你的性命,我會留著,我要看你慢慢地死?!?/p>
除了用言語打擊自己,他沒有訴說原因的意愿。既然這樣,再繼續受打擊就是自己的問題了。蘇晗頷首淺笑,“我等著。你也好自為之,成親那種笑話,不能再出了。”
秦朗即刻面色一沉。他辦事不力,若非是在這種關頭,太后怕是早把他革職了。
待秦朗走后,蘇晗食不知味地吃了些東西,呆坐至近正午,喚翡翠陪自己出府。
府門一開,便又是一驚——門前聚集了數名婦人,年紀樣貌有差別,神色卻是相同的六神無主兼悲痛。
蘇晗認得其中幾人,是時開、衛荻濤等人的家眷。
“將軍,這可如何是好啊!”眾人七嘴八舌地開始哭訴,“我家大人離奇失蹤了,昨夜到此時,四處找遍了,也不見蹤跡。”
蘇晗逐一問了這些人的夫君是誰。無一例外,皆是與她交情匪淺的朝臣將領的家眷。
心,便沉了下去。
太后竟是這般無所顧忌,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這么急切地開始殘害忠良。
太后最恨的是自己,而如今,自己反倒是相較之下下場最好的一個。自然,也只是現階段而已。
一名婦人哭訴道,“即便現在您落魄,也比我們的門路要廣,您能不能幫忙打探一下?這……人究竟怎樣了,我們心里有個數,才好四處打點啊?!?/p>
蘇晗極是落寞。她的門路,無非就是那些忠良,如今他們離奇失蹤,她還能去找誰?她為自己留了余地,道:“諸位放心,蘇晗會盡力而為。”
這答復有所保留,可眾人也深知虎落平陽的難處,便沒再停留,道謝告辭。
“現在我們先去哪里?”翡翠問道。
“失蹤的不比要掉腦袋的,先去菜市口?!碧K晗表面平靜,其實心里已經亂成了一團麻,覺得自己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難安,卻偏偏找不到出路。
菜市口,街頭擾攘,人潮洶涌。陽光蒼白無力地普照著這一切。
主仆二人將馬匹寄放在一間茶樓,走向法場。
第一次,蘇晗的腳步有些虛浮,踩棉花一般,被人群擠著、被翡翠扶著,到了法場近前。
斷頭臺上,齊刷刷捆綁著的十個人,個個滿臉憤怒、恐懼。
蘇晗藏在衣袖里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居然都是她驍騎營的人員!每一個,她都能不假思索地說出名字、籍貫、家境。
隨她三年的人,沒有喪命沙場,卻要在天子腳下奔赴黃泉。
抬眼望了望日頭,行刑的時間就要到了。再轉眼看向監斬臺,居中而坐的,正是秦朗。
她想殺了他!
蘇晗向前邁出了一步。
與此同時,一個人捉住了她的手臂。
轉頭,入目的是肖衣衛指揮使肖復。
蘇晗每次看到這個人,心里都會有些不舒服。他總是讓她聯想到隱藏在黑暗中、目光森冷地看著獵物的毒蛇。雖然他面容清俊,可那氣息,就是給她這種感覺。
肖衣衛的職責,其一是征集朝野內外所有信息,其二便是暗殺。
暗殺一詞在心頭閃現之后,蘇晗的目光便冰冷了幾分。由不得她不懷疑,時開、衛荻濤等人,很有可能就是被肖衣衛擄走了。
肖復雙臂環在胸前,語調和氣息如初一輒的冰冷:“是不是很想救他們?”
蘇晗沒搭話。
肖復繼續道:“他們該死,不必救?!?/p>
蘇晗盡量讓自己冷靜,問道:“肖大人怎么就能斷定?”
肖復道:“我不能斷定,王爺能斷定?!?/p>
蘇晗心頭一動,“哪位王爺?”
肖復冰冷的眼中浮現出了一絲笑,“京城皆知,只有一位王爺對你傾慕有加?!?/p>
蘇晗故意輕咳一聲,“肖大人的笑話不好聽。”這樣的人一旦現出丁點笑意,反而讓人覺得詭異。
肖復的笑意斂去,“你身邊人若是無辜,哪怕身在偏僻的民居,王爺也會讓在下將人救回,為他解圍。而這些人,你看錯了,真金白銀才是他們的主子。為了錢財,可以燒殺搶掠強搶民女,因此,該死?!?/p>
觸犯軍法,殺無赦。即便她仍是兵馬大將軍,也只有這一條路。這些人被收買,之后被殺,此際該是個什么心情?
蘇晗心緒復雜沉重之至,轉身,無法再觀望。
有幾個人立刻走在前面,幫她從人墻里開出一條道來。不會有意外,定是肖復的手下。
喧囂聲漸遠,蘇晗停下腳步,直言相問:“肖大人這兩日是否格外繁忙?是不是在馬不停蹄地抓人?”
“肖衣衛每日都很忙,而且,勢力遍布各地,每日都會抓很多人?!毙秃苊H坏臉幼樱Z聲依舊沒有任何起伏,“人一多就記不清,你不如給我提個醒。”
“時開、衛荻濤等人。”
“哦——”肖復點頭,又裝糊涂,“這些人倒是熟得很,似乎是抓起來了?!?/p>
蘇晗被他磨得沒了耐性,語氣有些急躁,“你爽快些會出人命么?”
肖復不以為意,神色不變,就像是帶著面具一般,“你還是去問王爺吧。你關系著一些人的生死,也關系著一些人活得自在還是艱辛。”頓了一頓,補充了一句,“有一些人,不該死?!?/p>
蘇晗蹙了蹙眉,心里起了疑惑。以往,肖復明里暗里沒少跟楚云錚作對,今日卻是一反常態。為什么?這是不是意味著,楚云錚已經將肖衣衛收服了?或者說,肖衣衛本就是他的勢力,以前兩人不合,只是蒙蔽外人的障眼法?
肖復又道:“說起來,王爺自昨夜就煩得很,你不妨過去幫他分憂?!?/p>
“煩什么?”
肖復直直地盯著她,“他說,以往殺人只求快,如今要想著法子讓人死得慢一些,實在是很難?!?/p>
蘇晗心里有些發毛。眼前人,再加上這些話,讓她有了看到蛇才會有的恐懼。
肖復追問道:“你去不去王府?”
“廢話!”蘇晗瞪了他一眼,氣自己居然一不小心被他嚇到了。她當然要去,必須要走這一趟。
得到蘇晗肯定的答復之后,肖復即刻帶人走了。
蘇晗卻有些猶豫了。
去了該說什么?的確是想求楚云錚幫無辜的人們脫險,可若想得悲觀一些,他若翻臉不認人怎么辦?
就算沒有那么糟糕,事情也不是那么簡單。
能用自己去換取那些人的性命,看起來是很劃算??伤耄约翰]那么偉大,甚至自私冷漠得要命。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就算把自己搭進去,就能一勞永逸么?能保證那些人日后也能安穩度日么?若只是拖延一段活命的光景,又何苦來呢?早晚是個死,有什么不同?
對,她很多時候的確是過度漠然地看待生死,是生涯、天性使然。若做不到這一點,僅憑一點豪情壯志的感情因素就帶兵打仗,她早就瘋掉了。她不知道別人如何,最起碼,她是這樣的。一直心懷恐懼,卻又漠視他人生死。
翡翠去茶樓帶回了馬匹。
蘇晗想了想,“你還是回府等我吧。”
翡翠叮囑了一句,“您別忘了,今日要去聚仙閣。”
“放心。”蘇晗笑一下,獨自去了攝政王府。
王府門前侍衛見到蘇晗,笑臉相迎,恭聲道:“貴客請?!彪S即轉身,在前引路到王府的書房院——楓露軒。
侍衛幫忙開了門,蘇晗徑直走進去,只覺暖意襲人,四下環顧,卻不見楚云錚。
“貴客且安坐,屬下這就去通稟?!笔绦l說完,退了出去。
蘇晗走到書案前,看到散放著的卷宗、口供等物,信手拿起來閱讀。
利文赫私通敵國的信件,若干將士指證太后黨羽以重金收買其為非作歹,朝廷重臣彈劾秦朗等人污蔑忠良的滔天罪行……都是能夠扳倒太后的有力證據。
只是,現如今,指證彈劾有用么?龍椅上的人被傳快駕崩了,他能上朝的話,這些才是力證,若不能,便是一堆廢紙。
頹然之際,楚云錚走進門來。黑色縷金錦袍,又以金色鑲飾,華貴優雅,神色冷淡。她淡淡一笑,“聽聞王爺心緒不佳,是想什么人死得慢一些?”
“太后的幾名親信?!彼綍负舐渥?,“不能驚動官府,只能在王府審問?!闭Z畢,微微蹙眉,仍是煩惱的樣子。
蘇晗放下心來,揚了揚手中卷宗,“這些東西,能派上用場么?”
楚云錚答得模棱兩可:“說不準?!?/p>
“肖衣衛抓了時開等人,是太后的意思,還是王爺的意思?”
楚云錚也不瞞她,“是太后的意思。肖復賣了我一個人情,暫且將人看押起來,還未動手。”
蘇晗將卷宗丟在書案上,到茶幾旁落座,看到一壇酒,拿起來晃了晃,還剩大半壇的樣子,便開始自斟自飲。很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
喝得酒越來越多,再加之雪青色菱錦袍的映襯,她臉色越發蒼白,眼睛越發明亮。酒壇空了,她整個人也顯得愈發疲憊。
很想寬慰她,可是很明顯,現在不是時候。他只能做出漠然的樣子,觀望,給她提供選擇的余地。
如今局勢,對于她和他,都面臨著一個關系重大的選擇。而她的選擇,直接關系著他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