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很早的時候就起了，他一向是這么早起的，有時候起得比格格達還早。

我把拖鞋換好，洗漱的期間達跑進跑出的不下十次，然后滿廚房都是跟鐘擺一樣滴答的腳步聲，和微微嗆鼻的油煙味兒，難過得我嘴里的牙膏跟眼里嗆出的淚一樣，嘩啦啦地流了一手。

“今天周六啊，又是鍋響又是碗響的，”我含著牙刷口齒不清地把頭探出去埋怨他：“達你不但起得比格格達早，還比格格達會倒騰。”

“別盡講些沒用的，快快快，弄好了就過來吃早點。”

他忙前忙后了半響，最后終于卸下了圍裙，招呼我說：“你倒是快些喏。”

“哎，就來。”

我吐掉嘴里的最后一口漱口水，甩著手很懶散地走過去，桌上香得流口水的早餐像鉤子一樣把我的略帶埋怨的睡意勾了去。

“哇，好豐盛啊。”

我拉個凳子猴急得跳了上去，拿起肉包就往嘴里塞。

“怎么樣，”他分了一碗湯到我面前，然后笑著問我：“還合你胃口嗎？”

“合，簡直太合了，臭豆腐，我的最愛哪。”

我夾起一塊臭豆腐硬塞到了被肉包撐得滿滿的嘴里，然后呱呱地喝光了一大碗清湯，飽得數不出有多幸福。

“合就好啊，”達拿勺子盛了兩勺飯給我，然后夾了兩大塊乳餅放進我碗里：“合就多吃些，達昨天剛發工資，得空了再給你做些更好的。”

“唉，原來是發錢了呀，難怪你……”

我漫不經心地嘟囔，當扒下最后一口飯是，像是有一只手卡住喉嚨般地說不出話。

“三天，你只有三天時間，別想討價還價，因為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有一個聲音從很遠的腦海里飄了過來，我有些窒息得咳嗽，然后一個腦子都是像泡沫一般擠破頭的聲音，碎碎地囈語著纏繞說：三天、三天、三天……

“怎么啦？是不是噎到啦？！”

達忙不迭倒了杯潤喉的溫水給我，很是擔憂地說：“都叫你慢點兒吃了，來，把水喝了。”

哦，喝水喝水，又是喝水，我多想告訴他我現在已經一肚子苦水了，可是我能倒嗎？掐著指頭很淺顯地算算，離最后的期限就只差一天了，如果不把錢給紀巖，天曉得我會面對多大的亂子，可是我該怎么樣開口去弄這筆錢呢？欺騙阿爸么，這樣子對嗎？

“愣著干什么，我叫你喝水啊。”

我被達突然的言辭正色嚇了老大一跳，猛地抬頭的時候，達已經把晾得有些微涼的水抵到我鼻子上。

“哦~。”

我抖著嗓子應了一聲，然后很不情愿地接過了水杯，但在心里，卻極其甘愿地醞釀了一株罪惡的麥芽，悄悄發酵。

“達，”我淺淺地抿了一口水，最終沒再猶豫地騙他說：“學校里催著交學費了，你給我兩千塊錢吧。”

“交錢？”他拿起牙簽剔牙，很習慣性得多問了一句：“又交錢，半個月前不是才交過嗎？”

“哦，是的，”我極力控制我嚇得打架的牙齒，面不改色地扯謊：“可這次要交的是補課費，你曉得的，快要高三了，很費錢的。”

“是啊，一晃眼都高三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他笑著感慨，滿眼的笑意，皺紋卻悄悄地爬上了眉梢。

“你等著……”

他起身走回了房間，等折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疊厚的不殷實的票子：不新了，全都舊舊的，而且是那種像漂白過一樣，很老土的紅色。最蒼桑的是，他握在手心的過半的票子，也都跟反復搓揉過似的，起了毛邊。

“拿去吧倪瓦，一千……兩千……”

他粗略地計數，喊一千的時候把他左手的票子放到我右手上，喊兩千的時候把他右手的票子放到我左手上。

“對，剛好兩千塊。”

他開心的叉著腰笑，似乎為他上了年紀卻沒有因為糊涂而糊涂沾沾自喜。

可是沒過幾秒，他很快又像蔫了的韭菜花一樣，深深地嘆了口氣：“唉。”

“倪瓦呀，”他拍著我的頭，有些悲戚地說：“我攢錢喲，攢老嘍，這錢呢，攢著攢著也舊嘍，你呀，一定要好好學，要有出息，別讓我白忙活，曉不曉得了？”

“達……”

錢握在手心里緊緊的，莫不是心悸般地，出了汗。

“法海，你不懂愛，雷峰塔你倒下來！法海，你不懂愛，雷峰塔你倒下來！……”

手機鈴聲在這時候帶著奇怪的調調不要命地響，我慌慌張張地打開了手機蓋兒，一眼就看到宮竹夏一閃一閃的頭像LED燈一樣刺眼地充斥進眼球里。

“我、去、接、個、電、話~”

我捂住聽筒，操著夸張的唇形跟達打了聲招呼，然后躲進了自己的臥房。

“喂？”我輕輕關上門，把嘴湊到聽筒上小聲地低語：“宮主？”

“倪瓦……”

聽筒那頭的她哽咽著喚我一聲，然后取而代之的就是似秋風掃落葉的，呼天搶地的哭聲。

“喂喂喂，”我驚得把電話從左手換到了右手：“這是怎么了，你別哭呀！”

“”倪瓦，我告訴你，紀巖要和我分手了，他要和我分手了……“

恍若是偶爾飄下的宿雨，她斷斷續續地嘮叨，嚴實地屋頂就這么掉下一串停不下的碎語，然后耳朵像玻璃一樣，被模糊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