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0年代的高中生活，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是難以想象的。肖啟斌當時就讀的羊嶺中學高三（3）班，60多人全部住校。一個很小的宿舍擠了10多個同學，除了勉強能走一個人的狹窄走廊外，宿舍里幾乎沒有其他空隙。宿舍門口一盞昏暗的電燈，算是全體同學的唯一希望。炎熱的夏季，少數愛干凈的同學每天早晚可以去宿舍200米外的小河邊洗洗臉刷刷牙；一旦天氣轉涼，大部分同學則省去了這一環節。早上還沉浸在美夢中意猶未盡時，起床鈴聲突然響起，大家便一骨碌跳下床，搓搓眼睛，蓬頭垢面直奔教室。宿舍里平日除了夾雜著汗水、咸菜和臭襪子的難聞氣味外，長虱子或疥瘡的同學，身上偶爾散發出硫磺膏或“敵百蟲”藥的刺鼻氣味，更是讓人窒息。

每晚熄燈鈴響前半小時，是最幸福、最自由的時刻。剛上完晚自習的同學們陸續回到宿舍，根據興趣愛好自由扎堆，開啟各自開心的話題。

班長肖啟斌所在的101宿舍主要有兩類話題。一類是以楊澤其、田立昆為代表的女生話題：

“我前排的王燕來真漂亮，真想親一口。”

“李露露那張小臉真好看，又白又嫩！可惜個子太矮了。”

“不行，我明天要給她遞小紙條。”

大家一邊說一邊哄笑，氣氛輕松快樂。

而另一邊，肖啟斌和孟云峰、彭富強、徐振平等幾位同學則喜歡討論國家大事：

“聽說我國今年經濟增長不到4%，這猴年馬月能追上美國？”

“聽說中東又爆發戰爭了，唉！這世界什么時候才能永久和平！”

說完國事又開始談志抒懷。徐振平說以后想學經濟，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彭富強說想從事金融，說金融是經濟的血脈；孟云峰說他是天生的企業家，只要給他一個平臺，準能打造出一家知名大企業；肖啟斌說只想有個穩定的工作，把爸媽接到城里生活。

1988年高考，肖啟斌所在的班級高考成績創造了校史奇跡。以往一個60人左右的班級通常只有七八名同學過線（包括本科、專科、中專），而他們班那年過線人數多達17名。尤其是101宿舍，12名同學中竟有5人過線。

公布成績的當天晚上，月光如銀似水，繁星布滿天幕。101宿舍的肖啟斌、孟云峰、徐振年、彭富強、楊澤其等5位過線的同學，相約來到學校操場中央。他們仰面躺在草地上，感受輕風拂面，遙看群星閃爍，心情格外放松，仿佛高中階段的所有壓抑和痛苦在這一刻都隨之而去。他們放飛思緒，一起回憶過去，憧憬未來。楊澤其還不由自主地吟起了孟郊的詩句：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崖，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二）

在20世紀80年代，農村學生只要考入大學，就意味著端上了“金飯碗”，成了“公家人”，就可以轉入城市戶口，開始吃“商品糧”。

當時的大學條件雖然無法和現在相比，但對剛從艱苦農村走出來的學生而言，簡直就是進入了夢幻天堂。學校除了沒有沉重的學習負擔外，還能吃上可口的蔬菜和饅頭，晚上或周末還能在校園里看看電影，在禮堂里跳跳交誼舞，在籃球場上打打球，在圖書館里看看書。喜歡熱鬧的同學總是湊在一起，有的打“跑得快”，有的下棋，輸了的同學要支付飯票，而贏了的同學要請客吃飯。一到周末，宿舍樓整夜燈火通明，大家總是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嗨”到極致，直到筋疲力盡方才作罷。

肖啟斌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性格內斂，寡言少語，白凈清瘦的臉上總是架著一副偌大的黑邊眼鏡，把本來標致的五官遮去大半，幾縷稀疏但整齊的頭發溫順地耷拉至眉間，讓人一看就有一種聰明內秀的書生印象。他喜歡安靜獨處，在同學們聚堆熱鬧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走進圖書館，習慣性地坐到后排靠窗的僻靜角落，默默看他喜歡的英文書籍，或手托腮幫沉思著他自己的故事。時間長了，這個角落便成了肖啟斌的固定“專座”。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專座”前排多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身影。肖啟斌起初并不在意，但在隨后的一個多月里，這個女孩總是如影隨形。雖然沒有說過話，甚至連女孩的正面容貌也沒有仔細看過，但每次那個優雅的身影出現時，他總是莫名地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愉悅。

春天本來是多情的季節，和煦的微風、芬芳的泥土、嫩綠的柳芽、初開的玉蘭，都讓人心曠神怡。女孩的身影，正如這春天里的柔風細雨，悄悄溫潤著肖啟斌孤寂的靈魂，也慢慢開啟了他萌動的青春。

肖啟斌一有時間就早早地來到圖書館的“專座”，渴望前排的那個女孩早點出現在他的視野，早點聞到她長發的幽幽清香，而女孩也似乎心有靈犀，總會在肖啟斌落座10分鐘之內，像風一樣飄然而來。

肖啟斌抬起頭，假意瀏覽窗外的風景，余光卻打量一下女孩的模樣：標準的瓜子臉，修長的身材，寬松休閑式白色毛衣，緊身藍色牛仔褲，柔軟的秀發溫順地滑落至微微隆起的胸前，淡淡的月眉下，一雙深情大眼如初凝的晨露，清澈而透明。

她像往常一樣輕輕地在前排坐下，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淡黃色布制小老虎，一邊把玩，一邊看書。

整整半天時間，肖啟斌滿腦全是前排女孩的樣子，一頁書也沒有看完。為了擺脫這種心醉神迷的狀態，他決定到圖書館外的小樹林走走，希望窗外的微風帶走這不著邊際的思緒。

當肖啟斌再次回到“專座”時，發現書本下多了一個淡黃色布制小老虎，這分明是前排女孩把玩的那只小老虎，為什么會在他的桌上呢，正當他好奇之時，前排女孩忽然轉過身來，忽閃著大眼睛問：“嗨!師哥，我的小老虎不知道弄到哪兒去了，你見過嗎？”

還沒等肖啟斌回答，女孩用手指著桌上的小老虎，瞪大雙眼故作驚訝地說道：“好啊，師哥，你啥時候拿我的小老虎了嘛？你把我的小老虎弄臟了，你賠我一個嘛。”

女孩抿臉一笑，嬌嗔地看著肖啟斌的雙眼。

肖啟斌雖然不是第一次與女孩交流，但面對心儀女孩的傳情目光時，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他連忙避開對方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跑到我桌上來了”，然后他又怯生生地問：“你—你知道我是你師哥？你認識我？”聲音輕得仿佛只有風能聽見。

“嗯，當然啦，我不僅知道你是師哥，我還知道你叫肖啟斌，哈哈，學校的帥哥我都認識”女孩得意地回答。

肖啟斌臉上泛起一抹紅暈。

“我叫柳詩雨，來自宜昌，89級計算機專業的。”女孩一邊自我介紹一邊伸出右手，“交個朋友吧，帥哥。”

“噢—好—”肖啟斌連忙也伸出了雙手。

當肖啟斌握住女孩溫暖柔軟的小手時，一股酥麻的電流瞬間流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