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談后，舒橙回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一些，舒母正拿著手機準備打電話，看見舒橙回來就舒了一口氣，舒父也放下報紙幫忙拿碗筷了。

“沒遇到什么事吧？”舒母問在玄關處換鞋的舒橙。

舒橙笑笑說沒有，然后看見舒母舒展開的眉頭，滋味并不好受。

她其實一點都不想要有與靈體溝通的能力，從小到大因為這件事她過得就不順，長大以后能體諒家人朋友了，更加討厭自己。就像現在這樣，她只是晚回一小會兒，父母就會著急焦慮，她覺得自己現在是比三歲兒童更讓人擔心。

舒橙很像擺脫現狀，但卻沒有能力改變，她在答應王姍妮時除了感謝她，也是希望自己能靠這個麻煩能力做好一件事，如果幫到善良的王姍妮，也許她就不是一無是處的人了，也許父母也會欣慰。

她埋著頭吃飯，其實黎耀唐的事也壓在她的心頭，她知道自己還沒把“債”還完，希望通過幫王姍妮的同時也能找到讓靈房里的女子開口的方法吧。

當清晨的陽光刺破黑暗的琉球，像金黃色的沙子灑落地面時，徐雯就會看向窗簾的那條縫隙，又是一天了。

她看著兒子從她腰部的身高長到要抬頭才能仔細端詳他的臉，看著他從抽屜抽出三炷香點燃，看著他呆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只要這樣，她就滿足了。

徐雯依舊是離世時年輕的模樣，而周致廷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他偶爾也會站在相框前告訴她一些事，胎兒的成長，妻子的辛苦，新家庭很好，不用擔心……徐雯知道這些事，但從他口里說出來，她會覺得比親眼所見欣慰。

當周致廷打開門時，她看見黎耀唐，他抱著他的黑貓站在門外，背對著她眺望遠景，只是一瞬間，她有些動搖，這樣的背影，從比周致廷還矮小，到和周致廷一般高大，他的肩膀能不能幫她支撐起那些過往？

但是周致廷把門輕輕關上了，她重新隱于安靜，還是再等等吧。

周致廷見到黎耀唐在門外，詫異問道：“這么早起？”

黎耀唐手摸著黑貓的頭回答：“它跑上來了。”

“好久沒見到它了，”周致廷也伸出手去摸它的頭，黑貓瞇起金色的眼睛，“你也要多回來陪陪它才好。”

黎耀唐養的黑貓脾氣有點怪，它大多數時間都安靜待在黎耀唐的房間，如果黎耀唐不在，有人要去逗它，它會特別生氣，背部拱起，尾巴和毛發都會炸開，但它卻不咬人不抓人，就是這樣與別人僵持，傭人給它喂食時都要放一些黎耀唐的東西在小碗旁邊它才會愿意慢條斯理走過去。

傲嬌，神秘又隱約溫柔的黑貓，周致廷對它的評價就是這樣。

誰都不知道黎耀唐從哪里帶回來的，為什么養它，只知道它是黎耀唐最喜歡的東西，他在家一整天不說話，也能朝黑貓露出微笑問候它。

黎耀唐低頭看黑貓，覺得周致廷說得不錯，但最近事情確實多，這貓又被他養得嬌，除了他誰都不要，像個執拗的小孩子。

“聽說你上次帶個女孩回來了？”周致廷站在他旁邊，一起眺望黛色遠山。

黎耀唐摸貓的手頓了一下，不過周致廷沒有發現，“一個朋友而已。”

“老大不小了，別讓阿姨等太久。”

“嗯。”

兩個人無言站了一會兒，就一同離開頂樓，只不過黑貓竄出頭朝那扇門叫了一聲，黎耀唐拍拍它的頭，“別鬧。”

“喵——”

“知道了。”黎耀唐又應道。

周致廷笑眼回頭看他們，繼續往樓下走。

王姍妮在午時重新走了一遍熟悉的街道，進入從前的門時發現一切未變，她喉間微澀，在熟悉的布置里她仿佛又看見以前的自己，坐在書桌前勤奮學習，在小床憧憬未來，在墻角痛哭……

讓一切都結束吧，以最好的方式，綿長的仇恨需要長久的生命來承載，王姍妮眼落在床頭。

舒橙如往常一樣生活，她等待王姍妮透露時機，她告訴舒橙，她有一本日記本藏在以前家里的床頭，只要她妹妹一個人在家，舒橙就可以前去拿到。

當年王姍妮自殺蹊蹺，王姍妮的妹妹，王珊佩，與舒陽同歲，大學剛畢業在銀行工作。王姍妮自殺時她還是高中生，但一直對那件事耿耿于懷，以前還會跟父母提起，后來父母逐漸老去，想起那些回憶，悲傷就會爬上他們眼角，王珊佩看不下去，也就不再提起，但不代表她放棄追尋當年的真相。

周六清晨，王家父母出去拜訪親戚，家里只剩下王珊佩了。

舒橙乘坐公交車前往王姍妮說的地方，那是G市的老市區，所以街道不寬，兩旁樹木倒是十分粗壯，它們雙手交握，為路人遮蔭。舒橙仰起頭透過車窗欣賞這片綠色天空，這在新城區是見不到的，除了自然的景色，還有百年老店，小孩子從老街道跑出來前去老店買零食，嘻嘻哈哈又躲進暗巷，路人行走速度緩慢，一片歲月靜好。

目的地到了，舒橙拿著王姍妮念給她聽，她抄下來的字條撥打電話。

短暫的忙音后，一個甜美的女聲響起：“您好，我是王珊佩。”

舒橙站在路旁，抬頭看老樓窗戶下幾條流水狀紅色銹跡，略帶緊張說：“您好，我是舒橙，關于王姍妮的一些事情，我想和你聊一下。”

手機另一邊短暫停歇，舒橙聽見王珊佩急促的呼吸后是她緊張的話語，“稍等，請問您現在在哪里？”

“在您家樓下，您開窗就會看到我了。”

很快，一張漂亮精致的臉龐從三樓的窗戶出現，舒橙從她臉上看見活氣的王姍妮，眼睛微酸，朝她揮手。

王珊佩穿著拖鞋就跑了下來，因為跑動她透白的臉龐泛起紅暈，她也是個美麗的女子。

舒橙扶著生銹的扶手走上老樓，問：“你們一直舍不得搬走嗎？”

“是的，這里有我姐的記憶。”王珊佩走在前面，把家門打開。

舒橙隨著她走進房子，確實是有歷史了，墻壁因為多次回南天水汽侵蝕而有些許脫落，木椅也因為多次移動露出紅漆下的鮮黃，老市區樹木高大，將老樓的陽光都奪走，所以整個客廳隱匿于暗處，王珊佩看出舒橙的不適應，所以在端水走過來時順便把燈開了。

舒橙喝了一口水，見到王珊佩的輕松程度比預想高，她意想不到王珊佩僅因為她一句話就讓她進入家門，果然如王姍妮所言，王珊佩沒有放棄。

“你，認識我姐姐？”王珊佩坐在一旁試探問。

舒橙點頭，“認識，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要拿到關于你姐姐的一樣東西。”

王珊佩仔細端詳舒橙，眉目清秀溫順的女子，眼睛黑亮泛著柔情，聲音也輕柔如春風，鼻尖有一顆不易發現的小黑痣，當她低下眼眸時，安靜與沉著卻從長睫毛處閃爍出來。

“你想拿到什么？有什么用處？”王珊佩追問，她不知為何，愿意相信眼前靜美的女子，只是想要知道更多而已。

只要是能找到當年的真相，她什么都會交給舒橙。

“一本日記本，王姍妮生前將它藏在床頭，現在我要拿走，里面有她離世的原因，”王珊佩想要說話，舒橙不停頓，“但是不可以給你們看見。”

“為什么？！”

“這是她的交待，我不便透露。”舒橙躲開王珊佩熾熱的眼神。

王珊佩沉默了一會兒，“她什么時候交待的，為什么你現在才來？”

舒橙不知怎么應答，思索了一會兒后才說：“你可以不相信我……”

“不，我信你。”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無論舒橙是為何時隔四年后才出現，無論舒橙是如何知道王姍妮有日記本藏在床頭。

舒橙微張淡粉色的嘴唇，又閉上，她確實無話說了，王珊佩對她的信任，像是落難者抓住救命草，不論那棵草是否有毒，是否扎實，她都緊緊抓住。

這樣的倔強，這樣相似的姐妹啊，舒橙發現自己越來越拒絕不了繼續深入了。

王珊佩領舒橙進入王姍妮的房間，舒橙根據王姍妮所言，與王珊佩合力微抬床墊，果然在床板與靠背的夾縫處找到一本灰色封面的日記本。

舒橙拿出日記本將它撫平，王珊佩站在一旁眼眶泛紅，極力忍住淚水，然后眼里的希望重新燃起來，她對舒橙說：“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幫助的請告訴我。”

舒橙拿著日記本，對她微笑，“好的，謝謝你愿意相信我，今天的事情，請不要告訴你的父母。”

“好的，我知道。”王珊佩指腹輕抹眼角答應。

舒橙拿了日記本就準備離開，王珊佩送她下樓，舒橙要去對面街道乘坐公交，王珊佩突然叫住她。

“如果見到我姐姐，替我問好。”王珊佩用力彎起嘴角，眼淚從臉龐滑落。

那十一月南國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蔭，透射至老城區的老街道，照耀在舒橙和王珊佩之間，舒橙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笑著點頭，“好的。”